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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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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萬三一路趕來聲勢浩大, 叫囂著是朱元璋請他募兵而去, 說是之後他再也不會是旁人表面客氣私底輕賤的人了。他這樣做也是為了讓所見諸人作個見證, 好叫朱元璋的諾言不能在之後收回,商人上不了臺面的小心思全部展露無遺。

然而這做法實在沒法讓朱元璋歡喜, 若不是他這次來本就沒有隱瞞陳友諒的意思,是要正面對敵的,沈萬三這麽做可就把他的軍策給洩露了。

朱元璋把那支朱釵拿在手上,手指靈巧地將它轉了兩圈。旁的珠寶都已經賣出去了,只是留這一件叫沈萬三寬心, 他個人收了東西沈萬三才能真信了這場交易的定金, 朱元璋是收下了的。

他這般為沈萬三考慮,不料沈萬三卻玩出了這樣的把戲, 要說不惱是不可能的:“他這麽大張旗鼓, 怕是到了我的地盤上後, 想要我敲鑼打鼓地去迎接他吧。”

李善長聽了這話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劉基——沈萬三是劉基推薦的, 幹出不妥帖的事情劉基也是需要擔責任的。

從前能與朱元璋在政事上討論一二的只有李善長自己, 頂多偶爾會有徐達插嘴說說, 旁的文士都被派去先做些文書的工作了,根本無人能與李善長相較。現在忽然來了個劉基, 剛到便是青雲直上進了議事大帳, 實在沒法叫他心甘。

劉基雖然也為沈萬三做出來的事兒而心下嘆氣,但既然是他推舉的人,怎麽樣他也是要開口說話的:“他此舉倒也不是全無益處。”

李善長以為他是硬撐著要扯些理由,剛要刺他幾句便被朱元璋輕輕搖頭制止了:“劉基, 你說說他這麽做能有什麽益處?”

“是。”朱元璋給了他一個機會繼續說下去,好歹說明朱元璋並沒有因為沈萬三的事兒就一定要來責備自己:“將軍既然是要募兵,自然是得到商人私兵越多越好。沈萬三原本在商人中名聲就最大,有他這一路做例宣傳,怕是不久便有更多的商人攜私兵而來求將軍一諾。”

李善長被他所說一梗,忽然不知道怎麽反駁,見朱元璋也點頭讚同劉基的話,只能略有些不甘地微微垂了頭不再針對劉基,只是心下對劉基的不滿更多了些。

朱元璋的眼神似是無意地飄到了李善長身上。

他這次之所以把劉基直接拔到可以議政的地步,理由之一便是李善長。李善長作為他身邊的第一謀士太久了,漸漸對下便倨傲了起來,讓朱元璋有些看不過眼。他又是個極有地域意識的人,朱元璋把選拔人才的權限分了一些給他,李善長便一力拔擢濠州同鄉人。這些人感謝李善長的提拔培養也聚攏在了李善長身邊,竟逐漸形成了黨派一樣的組織,叫朱元璋不安,必須敲打李善長看看。

剛好又有劉基的出現。李善長從前不過是個鄉中推舉的裏中,劉基卻是正經考了功名得了官職的,高出了李善長一截。且劉基是處州人,朱元璋身邊多是濠州人,劉基難以融入他們。而他陡然可以議政,李善長就會針對他,劉基能夠依賴的只有朱元璋的看重,為了保全自然會不斷地出謀劃策。

這大約是朱元璋第一次使用馭臣制衡之術。武將往往耿直,互相之間難起矛盾,文士們卻會因著文人相輕的心思鬧出亂子,也會因著理念相同而聚眾抱團。這兩者朱元璋都不想看到。

“只是他這麽做到底不合我的心意。劉基,他既然是你推薦的,這事便由你私下裏提醒他。我不會因著他富裕就刻意針對他,但他如果想要投入我這邊,平日裏也得知道收斂,否則我也不會輕縱了他。”

劉基聽了這才放下提著的心,若朱元璋不將不滿表現出來,他才要怕朱元璋心中記恨。有些話擺在明面上了,之後便不會再追究了。

他骨子裏文人清

高也是看不太上行商的沈萬三的,又因他受了朱元璋這一番壓迫,等見到沈萬三時自然不會再對他有什麽親近之語,只把話挑明了說了也就成了,一個商人他也不用留面子。

沈萬三到達時帶了足足三萬人,這是他海上護衛的全部了,一路上他又靠錢財開路招了不少因錢動心的所謂江湖俠士,甚而為了邀功清繳了幾處匪窩,得了好幾千的青壯入伍。這樣多的士兵,朱元璋也就沒有再因他遲遲未到而苛責他。

他到的時候頗有些志得意滿,坐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

負責接待他的劉基心情卻不大好,原本前幾日沈萬三便該到了,晚了這麽些天,這幾日他幾乎是坐立不安,都不敢直視朱元璋,對李善長的明嘲暗諷也只能緘默不言只當沒聽到。現在看了沈萬三這副高興的模樣,劉基就更不愉快了。

沈萬三瞧見劉基,趕緊跳下馬迎了上來:“您就是劉大人吧,久仰久仰。”沈萬三同其他看著便富態些的商人不同,他與番人做生意自然不會留情面,畢竟能向這些人賣出國內貨物的只有他,他出什麽價,番人就只能接什麽價。因此他整個人頗有些精悍的味道,相貌上,兩撇八字胡,下巴上沒有再蓄須,一雙眼角略有些下垂的睡鳳眼,眼光流轉著轉在劉基身邊,想要看看朱元璋是否就在周圍。

“沈商人。”劉基的話語有些冰冷,一下子將沈萬三表露在外的喜悅給壓了下去:“你比咱們約定的時日晚到了六天。”

他原本就是做過官的,官威擺出來,原本就頗為懼怕官員的沈萬三連忙賠著小心道:“路上瞧見了幾處匪窩,我想著我既然是打著將軍的名號,也該為民除害才是,一去便耽擱了時間。不過我也稍有些收獲... ...將軍不會因此怪罪我吧?”

“將軍仁善,沒有追究你這次失約的責任。”沒等沈萬三松一口氣,劉基便繼續說道:“只是我不知道咱們約定的時候,到底是哪一處說了你可以打著將軍的名號了?”

“這... ...”沈萬三吶吶不言,約定上沒提自然也沒有說不可以,他被軍閥也用言語哄騙過,雖然沒有哪一次是如同朱元璋這般白紙黑字寫下答應了的,但他總想再加一重保險,讓更多人見證才好:“確實沒有說。”

“你的自作主張惹了將軍的不快,也讓我很不高興。”劉基直接把話說的明明白白的:“將軍看你這次領兵前來頗有功勞,本來是想要額外再為你設宴,招待你一場,讓軍中將領都認識你的。但你這麽自作主張的行為,只能讓將軍打消了這個念頭,功過相抵,將軍也不會追究你這次的行為了。之後你到底會如何全看你往後的表現,我與你書信交情一場,也就提點到這裏,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他說完又看向了沈萬三所帶來的人,大都是健壯的青壯,也有些略微瘦弱神情畏縮萎靡的,大約就是沈萬三從匪窩裏俘獲來的人。然而劉基卻發現這許多人中竟然還夾雜了一個看上去年歲不到十歲的男孩。對上劉基打量的眼神,男孩竟然撥開人群走了上來:“大人,我想投軍。”

劉基皺起眉頭看向沈萬三:“怎麽一個孩子你也帶著來了這裏?”

沈萬三苦笑道:“不是我想帶的,他聽聞我要奔赴將軍前線的消息,硬是要加入我的人手中,我趕了幾次他都不走,不發糧米給他吃他也會自己乞討著跟上我的隊伍。”

他打著朱元璋的旗號,實在不好對孩子使用強硬手段。

劉基重新看向男孩,然後搖頭道:“不行,你的年歲也太小了,還是尋別的去處吧。”

他說完便要去回報朱元璋,哪知剛剛轉身,一只小手便拽上了他的衣袖:“大人,我想投軍。”

臟兮兮的手在劉基的衣袖上留下了一個黑手印,

然而對上男孩一雙堅定神情的眼他的怒氣也消弭了,他嘆了口氣蹲下身:“我們軍隊是要打仗的,不能收留你,你還是想辦法投奔親戚好好長大吧。”

“我爹娘都死了,也沒有別的親戚。”男孩的固執叫劉基犯難,沈萬三在一旁插言道:“大人已經拒絕了,你就別再叫他為難了。沒有親戚憑人憐憫做個乞兒也可,實在不願做乞兒... ...”沈萬三從鼻子裏嗤了一聲:“你跟了我一路,我白養你一張嘴也沒事。”

“我不想要任何人的憐憫。”男孩依然緊緊拽著劉基的衣袖:“我想要靠自己活下去。”他已經乞討了很久了,再也不想過著這種受人冷眼的日子,寧願拼殺換自己的出路。

這許多人在,劉基也不好硬是把男孩的手拉開,只能嘴角下撇地想了一會兒,決定帶著男孩去見朱元璋。他原本就要回報,收不收這男孩全看朱元璋的意思:“我可以帶你去見見我們的將軍,你能不能加入我們軍中,全看你接下來的表現了。”

男孩聽了他這話頓時欣喜了起來,一張一直板著的臉也松緩了下來。站在一旁的沈萬三猶豫地問道:“大人,你都帶他去了,是不是也帶上我一道?”

劉基站起身拒絕道:“你等著將軍傳喚吧,你惹了將軍的不悅,還是安分著等著吧。”

回報事務才是要緊事,劉基把男孩留在帳外交代完了事情,才把男孩的事兒給說了。

“他說他想不靠別人的憐憫活著?”如今世道,幼齡乞兒數不勝數,朱元璋忙於征戰,沒有辦法一一去關懷照顧,但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有這樣的志向卻引發了朱元璋的興致:“叫他進來吧。”

男孩心情略微忐忑地走了進來,雖然有些膽怯,但還是正面迎上了朱元璋打量的眼神。

“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姓氏,單名一個英字。”他稱作父親的那個人逢難拋下了他與母親,最後卻被賊人發現殺死。反而是慌張躲起來的他與母親逃過一劫,之後母親也死了,如今的他不願再用父親的姓氏。

“你既不願受人憐憫,到我面前又想憑什麽說服我呢?”

“我不說服將軍。”男孩昂著頭聲音堅定:“我願意把這條命賣給將軍,只希望將軍能給我一個看得見光亮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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